渴臣 谪仙九贤王【二】

议政殿外头，群臣散去，晨曦如剑刺破穹苍。擎苍甫行两步，碰上了回廊外散烟的岚君。

岚君手揣着雕花赤金的烟杆，衣裳半披半歪，瞧见擎苍一张冷脸，哂道：“辅大人。”

“岚君殿下。”擎苍微微眯神。

“都说辅大人得女帝陛下依仗。”岚君颇有些喜闻乐见，“今日病症一奏，陛下问了大将军，还问了九贤王。唯独没有问你。”

擎苍负手：“岚君又在帘后听政了。若叫人拿实了把柄，正好诛你乱政之罪。”

两人互相刺了一句，又觉得好不得趣，便一齐沉默望着御庭门口散去的群臣。

岚君半饷才道：“陛下可看了九贤王好几眼。”

“他性子是温和，都说好相与。”擎苍并不接话。

岚君轻哼=咳一声，慵懒地在栏杆上头抖落烟灰，徐徐说道：“余简性子也温和，倒不似他那般招人喜欢。”

“余简外柔禸 刚、绵中藏针。”擎苍道，“九贤王不一样。”

岚君自嘲笑道：“他向着女帝陛下那般笑，自然是余简比不了。以se 侍君的东西。”

“倒是极擅打太极。”

“长袖善舞。”

“钻营取巧。”

“狐媚惑上的玩意儿。”

“巧言令se 。”

两人说了一会儿辰九的坏话，竟心情都好起来。

以se 侍君、巧言令se 的狐媚东西本人，此刻正在暖阁解星盘。

辰九先开门户，净手斟茶、添香。他微微垂着头，脖颈和衣袍一样干净，眼睫投下一片隂 翳。

明鸾在上位看了一会儿，好奇道：“不过解星盘而已，何须如此繁琐的仪式？”

“位我上者，星汉灿烂。”辰九淡淡答道，“人有敬畏，故而伟大。真正丧心病狂的恶人，是不惧怕刑律的。”他轻轻晃盏，掸落余滓，“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也见过。”

“这倒也见过。”明鸾撑着下颌看他沏茶，娴熟的动作极雅，“不怕死的恶徒，自然是律法无法约束的。”

“极刑不过一死，杀的只是一副躯壳。”辰九轻抿一口茶汤，“但敬畏可以约束人的魂魄。一个帝国要变好，需要千百万人的善。可一个帝国的覆灭，有时候只差一个人的恶念。”

明鸾觉得他很有意思，和他说话让人安心。她想了会儿：“九王叔敬畏神灵？”

辰九听她叫王叔，便又带了笑：“臣下敬畏的是星辰日月、山川河流。”

她压低声音：“那九王叔当真会异术奥法，肉白骨起魂魄？”

辰九半跪在她身前，展出两只手来。他的手干净无瑕，好似一件艺术品，修长的指节好像寒玉一样。他道：“如此寻常的双手，哪里能肉白骨起魂魄？”

明鸾心想，这样好看也算不得寻常。却依稀见他白袂覆下的手腕儿处，有一痕红迹，便探手要去捉：“这是什么。”

辰九不着痕迹地避开，拂袖一抖，便负过手去：“臣还是先解星盘为好。”繁复笔迹的皮纸随他抻袖间抖落开来，好似沉沉天河洒落在明鸾眼前，“这是北方紫微星今岁星轨。”

“紫微星？”

“是您的星星。”

“我的星星？”明鸾忽然精神一振，“我还有星星？”

辰九淡道：“紫微星乃是紫微斗数中的主星。”他轻点皮纸上的轨道，“北斗七星围着紫微旋转，它是众星之主。占天台数百年来便观此星来推演君王帝国的运数。浩瀚星海有数以千万的星辰，这一颗最亮的，是您的。”

“我还有颗星星呢。”明鸾撑着下颌看得认真，忽然有点理解为何所有人都说辰九贤仁。他谦逊温和，但温和中却不不卑不亢。倘若数年前被拥为新君的大曜帝王不是自己而是他，那如今的大曜国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比现在更加繁荣开化。

这样想着，便有些低落起来。

辰九顺手抓过一把明鸾暖阁案上琉璃盏中供她把玩的东珠，放进明鸾手里：“一位君王必有良臣拥戴，紫微帝星也有六颗星辰拱戴，陛下猜猜是哪几颗？”

明鸾盘玩着手上东珠，略是思忖，将其中一颗东珠放在紫微星侧的一颗星位上：“这里？”

“这颗便是文昌星。”辰九颔，“文昌主贵，出身高贵且不堕于世俗。此星紧贴紫微，光明熠熠，司掌帝星宸居、礼乐。文昌禸 秀而清流，儒雅博文，不可染指。行事独断，不容辩驳。”他温柔赞道，“您一击即中，是少有的敏慧。女帝陛下是君主的不二人选，国祚万代，必能不朽。”

连心思也被猜中。明鸾忽而开阔，便佩服他的脾性来。少顷问道：“是指席侍官余简？”

“余简大人系出名门，行事令人赞服。衬得上。”

明鸾喃喃：“你倒谁都不得罪……”说着将手上东珠放在另一颗星辰之上，“这一颗呢？”

“此乃文曲。”辰九答道，“文曲披绯衣紫，俊美无俦，性聪慧卓绝，机变无双。不过此星入命，芒若桃花……”

“噗。”明鸾想着岚君在琼台被妓姐们簇拥的景象，忽而笑起来。

辰九知她笑什么，道：“文曲若流于尘寰，穷极一生，或只得个浪荡风流。如今偏有紫微帝星坐镇，也就无虞了。”

明鸾好生懊恼，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赤躶 躶 的毫无遮掩，又觉他此人颇有意思。窥天知命竟然这么好玩儿，忍不住再问：“别的呢？”

香气袭人的暖阁之中，一君一臣徐徐交谈。

“天魁、天钺，魁星司政、钺星司战。”辰九徐徐同她解释，“前者机谋深沉，后者骁勇善战。”

“哦……”明鸾对号入座，又有些担忧。重渊与擎苍性子都锋利尖锐，两人又是大权在握，“这二星并排……能合得来吗？”

辰九轻轻一哂：“魁钺双星本便是和合之神，迟早要同紫微三星并旋的。”

明鸾忽然一个激灵，想着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辰九继道：“余下还有两颗星辰，昨日观天不见星芒，兴许还未归位。”

“还有两颗？！”明鸾撑起身来，“竟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