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第三章 云霄飞车(5)

事情是这样的，从季澄沁有意识以来，他要什麽，有什麽，从来不愁吃穿。

季父和季母除了工作的时间以外，都会尽量陪在他身边，不让他有任何一丝感到寂寞的机会。

季澄沁在亲情的沐浴下，过了一段无忧无虑并快乐着的童年。

「澄沁，爸爸带妈妈去一下医院，你在家里等着，肚子饿的话冰箱里有点心。」

季澄沁永远忘不了，季父对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焦虑的神情。

那天季母很反常，几乎每两分钟就跑一次厕所，对着洗手台乾呕，却鲜少有东西真正从胃翻出。

季父担心得不得了，忙进忙出的，又是打电话又是出门找药，把才刚升上小学三年级的季澄沁完全晾在一旁。

他感到莫名的空虚，还有一种奇怪的不祥预感。

父母出门後，家里没有大人，季澄沁看着自家宽敞的客厅，心里空荡荡的。

他往特制的牛皮沙发一坐，晃了几下後拿起桌上的剪刀，起先刺不太穿，他使劲一戳，沙发就像装满水的浴缸一样，剪刀一下去，白花花的填充物便清晰可见。他又接着划下第二刀丶第三刀，直至几乎看不见棕se 的牛皮为止。

季澄沁又跳了上去，两手用力压进填充海绵里，几个礼拜没剪的指甲也嵌了进去，再瞬间拔出，几团近似棉花的白se 海绵随着他的动作漫天飞舞。

季澄沁喘了喘，随即又对墙上的画作动起了歪脑筋。

季父对画作收藏很有兴致，因此买来的都是些名作的仿画，挂在离地面约两公尺的地方，身高才一百三十出头的季澄沁连构都构不着。

他想了想，从卧室搬来一张高脚椅，再垫几颗枕头在上面，用另一张板凳踩上去。他使力抓紧柱子，但是软绵绵的枕头还是使他整个人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失去重心，连垫脚尖也无法。

他伸长手臂，在那幅《拾穗》的仿作下面挥啊挥的，眼看就要触及，却又因为紧绷的肌肉发疼而让他不得不稍微放松，但是不断紧绷又放松的下场就是什麽也碰不到，一整个徒劳无功。

就在季澄沁想放弃的时候，他听到了电梯门开的声音。

爸妈回来了。他想。必须赶快下去，他膝盖微蹲，双脚抖啊抖的想直接跳下地面。

有点高……他咬住下唇，彷佛置身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数到三跳下去，一丶二……

喀啦！

三！

「澄沁！」耳边传来季母的尖叫，季澄沁心里一慌，手脚在空中挥了挥，不到一秒的时间，整颗头着地，发出一声巨响。

季父吓呆了，季母差点没晕过去。

─

一阵手忙脚乱之後，季父和季母终於盼到季澄沁醒来。

季父一脸气急败坏，「你这死兔崽子，把家里搞成什麽样子！你妈现在不能受到刺激你知道吗！」

季母的眼睛红肿，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样，「好啦，老公，人没事就好，而且我们还没告诉他……那个，澄沁，妈妈去帮你倒水。」

季父赶紧起身，「老婆，我来倒就好……」

季澄沁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看着季父和季母脸上担忧的表情，心里只觉得酸酸的，有点想哭。

太好了，他们还会骂他，还会在意他的事情……

季澄沁微微蹙眉，他感到有些晕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头上绕着一条绷带。

对了，自己刚才从椅子上摔下来……

不过，能换来爸妈的关心，也算是值得了吧？

只是，那股奇怪的不祥预感仍然没有消散……

「澄沁。」季父叹了口气，「你为什麽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有家里特别订制的沙发……」想起那贵森森的价格季父就不免一阵心痛，「你到底在搞什麽？我跟你妈只不过是出去一下，你……今天到底是发什麽疯？」

季澄沁沉默。他不想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他觉得如果说出来了，他就输了。

这是一场长期抗争。

「……唔！」季母忽然捂着嘴快步走到厕所，季父也跟了过去，季澄沁时不时听见季母呕吐的声音。

又来了。季澄沁忍不住想，就是因为妈妈今天一直在吐，爸爸才要带她去看医生，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状况……

待父母回到他床前，季澄沁便开口问：「妈妈今天为什麽一直在吐？」

闻言，季母脸上是藏不住的欣悦，一手放在下腹说道：「澄沁，你要有弟弟或是妹妹了喔。」

季澄沁「喔」了一声，「所以……这就是妈妈今天一直吐的原因？」

「对呀。」季母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与一般人不同的反应。

─

出院之後，季澄沁更加郁卒了。

季母每天都对着自己的肚皮不是说话就是傻笑，季澄沁不禁觉得自己母亲是不是疯了？

「宝宝乖喔，要健健康康的长大，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喔……」

诸如此类，季澄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道自己在妈妈肚子里时，她也这样跟自己说话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你妈，要不是你妈，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拖地。」季父端着一杯茶走过季澄沁身边。因为沙发的事情，他被罚做三个月的家事。

对啊，要不是妈妈怀孕，你们就不会忽视我，我也不会去剪沙发了……他哀怨地想。

─

这天季澄沁放学回家，在桌上看见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地址，要他坐计程车过去。

他在路边招了一辆计程车，半个小时後，季澄沁到了医院。

他又照着上面写的详细楼层及方位走，接着，他在旁边的坐椅上，看见面容憔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