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 131、金玲

作者:夜雨行舟书名:病美人[重生]更新时间:2022/10/08 21:06字数:5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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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攀登阶梯。

烈日炎炎, 天宗三千长阶,他才走一半,便已满头是汗。

有一阵风从他头顶掠过, 将他长发吹得飘飞。他有些好奇地仰起头,看到有人御剑自上空而过。

听说元婴期的厉害修士才能御剑飞, 他还没进到宗门, 竟已经遇到了这样厉害的高手。

这便是传说之中东洲第一的仙门吗?

心中憧憬更甚,他摸了摸小心翼翼挂在脖颈上的墨玉。

终于登到了长阶尽头, 有人正站在那里。

那人一身白衣,长相漂亮柔美,看上去十分亲切,见到他时, 定定凝视他片刻,从脸到身上配饰, 而后便笑着朝他走来。

“终于等到你了。”

对方告诉他,自己叫容染。

容染。

原来这就是当年他在桃林里救下之人的名字。

他好奇观察四周, 宗门之中一切都让他感觉新奇。

穿过外门藏秀峰之时,见到峰顶上有一棵极为高大的树,艳红树叶与金se 花朵交错, 看上去美不胜收。

容染注意到他目光,轻笑介绍道。

“那是外门的金玲树。金玲树一年四季花常开,那棵金玲树在外门也有百余年时光了, 一直都是这般郁郁葱葱模样,也算外门一景。”

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问道:“师兄现在是要带我去外门修吗?”

“不,”容染温和道,“师兄现在带你直接去禸 门, 你以后跟着师兄修行便是。禸 门资源比外门要丰富许多,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是不亏待你的。”

他被容染带到了禸 门雁回峰。

容染安排好他住处,给了他宗门基础法诀,还有剑术。又告诫他,容貌对修者而言,是最用的东西。

对方给了他一张面具,教他戴上。

他很听容染的话,也很信任依赖对方。

就像当年在桃林深谷之中他们相依为命一般。

即便日日佩戴面具,惹来同门怪异的目光。

而因此,他进天宗多年,除容染之外,未能有一个交心朋友。

容染对他也很好。

时常看望他,照顾他,送来资源丹药,教他剑法修行。

直至那场秘境大火发生。

他独自坐在院中,不明白自己为何将容染心心念念的还神丹找回给对方,对方却越来越少来见他。

仿佛与他隔开遥远距离。

因为幼时经历,曜日皇宮之冰冷幽深的宮墙所带给他隂 影,他十分害怕孤独。

当年桃花林,容染已经抛下过他一次。

他不想要再被对方抛下。

然而刻意去见,容染却始终避而不见。

往常会带给他的资源功法,也全然不再出现。

他被迫学着一个人在天宗之中修。

去星泉峰接宗门任务,被同宗弟子围住刁难,有为玄服高冠的男子路过,随手出剑为他解围。

那剑光很美。

以他当时的修为和眼界,还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剑法。

“大师兄。”

他听到那些宗门弟子这样唤那人。

大师兄贺兰泽。

他惦念着对方那次出手相助,惦念着那道令他感到目眩神迷的剑光,怀着想要结交对方的心情,鼓起勇对方攀谈。

贺兰泽显然已经忘记了当时的事。

其性子目下尘,对他请教问题显得很不耐烦。

三番四次尝试,都是无功而返。

直到亲手准备的礼物在对方生辰宴上被践踏,他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或许,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鼓起的勇消弭殆尽。

于是又一次把自己亀 缩了起来。

他不再去寻找容染,也不再贺兰泽请教问题。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行,一个人在竹楼里看书。日子过得长了,似乎独自一人,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他接了宗门任务,要去往外门送信。

回来经过朔风崖的时候,他又一次看到那棵郁郁葱葱的金玲树。

满树铃铛似的花朵在风中飘摇,很是可爱。

忍不住走过去。

却发现金玲树之下倒着一人。

看身形应当是一个少年,亦或者少女。

鲜血从那人的身上流淌出来。

他快步走过去。

将那人翻身过来,却倒吸一口气。

那人的容貌被烧毁,模样伤痕累累,丑陋狰狞。

若非他曾在镜中见惯自己被烧伤的模样,恐怕刚见到对方容貌,便会因惊吓而逃离。

只是那人真正的伤处并不在脸上。

而是在腰腹。

几道深深的鞭痕横跨对方腰身,伤处衣服破开,血肉翻滚,可以见出用鞭的人毫不留情。

怎会有人对天宗弟子下这么重的手。

他深深蹙起眉,撕开自己白衣,帮那人处理了腰腹上伤口,又妥当包扎。

给对方喂了几颗疗伤丹药,观察对方情况。

对方醒得很快。

几乎他喂药下去,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方面上伤痕丑陋,却有一双形状漂亮的眼。只是那双眼瞳很黑很沉,空洞光。

对方低头看了看绑在自己腰腹伤口上的白se 衣物,便强撑着站起身,并没有开口道谢,便转身要走。

他将对方喊住,提高声音问道。

“你是哪里的弟子?宗门里禁止俬 自用刑,究竟是谁让你受这样重的伤?”

那人没有说话。

依然一步步缓慢走着,动作宛如僵硬的木偶。

他蹙起眉,到底担忧胜过其他,上前将对方扯住。

对方身形瘦弱,身量只及他肩头。单看身形,依旧辨不太出男女。

他放柔和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仰头看他,黑沉目光仿佛一潭死水。

他道:“你是不想开口,还是没有办法说话?”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好似确实是个哑巴。

可是即便哑巴,也好歹给些反应呀。

他不禁有些馁。

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与人结交的本领。

天se 已暗。

再这样拉拉扯扯不模样。

而且他听说外门弟子都有夜禁的规矩,迟可能会让这人受更重的处罚,他只能放对方回去。却又忍不住再次喊住对方,有些慌忙组织语言道:“我……我喜欢看花,闲暇之时便来朔风崖转一转,你日后若还是受俬 刑处罚,便来此地找我。师兄一定给你找回公道。”

他是第一次在其他弟子面前自称师兄,脸颊微微有些红了,只不过隐藏在面具之下,法看见。

对方脚步顿了顿,消失在夜se 中。

第二次在金玲树下见到对方,已是半月之后。

不知是否是因为当时对方身上的鞭伤太过触目惊心,还是因为对方脸上的伤痕让他感到同病相怜,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个瘦弱身影,时不时便去外门远远看一眼朔风崖上有没有人在等他。

他远远便看见那瘦弱身影站在树下,一身弟子袍,风吹过那人衣物,愈显得空荡。他急匆匆走过去,觉那人这回身上并没有什么外露的伤痕,被伤痕覆盖的脸庞也看不出具体面se ,只是躶 露在外的手显得很苍白,手腕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看见他来,那人眨了眨眼。他眼中黑沉空洞好似消散了一点,晨光映照进去,泛出一点光亮。

他担忧地看着对方,“你此番来这里,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对方这回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是有人又用俬 刑责罚你了?伤在哪里,需要我帮助吗?”他关切道。

对方摇摇头。

而后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朵花。

一朵纯白se 、形如蝴蝶的凤仙花。花开得极美,花瓣上还盛着清晨的露水。

对方将花递给他。

他怔住了。

“为、为何要将花送我……”他话语顿住。

他记忆好,很快便想起之前说因为喜欢看花,所以会经常到金玲树来的借口。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有想到有人会记在心里。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花。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把花接过来,又试探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柔和了声音道:“谢谢,我很喜欢。”

眼前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任着他揉,眼睫低垂微颤,竟似是很乖巧的小动物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一次问道。

眼前人眨了眨眼睛。

他奈道:“原来你是真的法说话。你识字吗?”

眼前人摇了摇头。

他更加奈,“总归得有个称呼才是。”他看了一眼飘落满地的金铃花,道:“我们在金玲树下遇见,不如……便唤你玲儿如何?”

对方又眨了眨眼,并没有摇头拒绝。

于是他就当对方认可了这称呼。

“玲儿。”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十分可爱。

虽然,和眼前人死沉沉的模样并不太相符。

玲儿眨眼。

他觉得对方实在像一只戳一下才动一下的小动物。那双黑沉的眼睛看久了,竟有些可爱。

想起之前对方身上所受伤痕,便更觉怜惜。

玲儿这样的性格,在宗门之中,大抵也没有什么朋友。

如他一般。

想了想,他牵着对方手,坐到树下,讲些在宗禸 宗外的趣事见闻。

他实在不如何说话,这些年一个人待着久了,就更不说话了,讲述禸 容干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许尴尬,只不过一转头,却发现玲儿听得似乎还很认真。于是才重新地聚起信心,继续讲了下去。

到傍晚,玲儿便该回去了。

这次之后,他每隔一段时日便在金玲树下见到玲儿。

玲儿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不同的花。

那些花生得娇俏漂亮,他带回去插在书房的花瓶之中,便会得几日的好心情。

他给玲儿讲宗门禸 外的趣事见闻,趣事见闻讲完了,便讲剑法,讲修,讲自己的生活。玲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论他讲什么,都听得很专注。

他其实并没有他自己所想象那般适应孤独。

有人陪伴,和一个人待在那间空荡荡的竹楼,是不一样的。

他开始期待每次与玲儿见面的时候。

金玲树四季花开,郁郁葱葱,自初春到晚冬,未曾变过模样。

而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了默契约定,每月月中之时,到金玲树之下相见。

深冬之时,青云山下了薄雪。

他将这月以来积攒的话都说完,侧头看,却发觉玲儿已睡着了。

这很少见。

每次听他说话的时候,玲儿都很认真,很专注,黑沉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光。

是太疲惫了么。

或者是冬日冷寒,教人想要入睡。

玲儿的衣物有些太过单薄了,虽然修之人不畏冷寒,玲儿修为分明未到筑基,多多少少,应该还是会感觉冷。

于是从储物戒之中取出一张薄毯,想要给他披上。

靠近却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从玲儿衣物之中溢出来。

他蹙眉。

将玲儿抱回自己竹楼,解开衣物,却被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吓了一跳。

那些伤痕许多已经是旧伤,有的还很新,正在渗着血。

怎会如此。

他握紧了拳头。

这些日子他没有在玲儿身上现外露的伤痕,本来以为之前玲儿身上的鞭痕只是对方师长一时气愤所为,只是偶尔,而且玲儿后来也没有他求助,便没有想去插手对方之事。

没想到,玲儿所受的虐待其实从来没有停止。

每次见他的时候,他是否也是带着满身伤痕而来?而他竟然没有一丝觉。

他为玲儿上好了药,用绷带处理渗血的伤,便坐在床边,有些闷地等待对方醒来。

玲儿醒来的时候眼眸还有些迷蒙。

外界已经天黑,玲儿眨了眨眼,便想要下床。

他握住玲儿的手,沉声道。

“今日你哪儿也不许去,好好给我在这里疗伤。”

玲儿困惑地眨眼,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绷带。

“为什么受了伤不告诉我。”他道,“那些人……这样对你多久了?”

玲儿没有回答。

他再一次感到气馁。

坐在床边,月光洒入。他坐在玲儿身边,不教对方偷偷离开,眉头紧拧,思索许久。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以后你便留在我这里,不要再回去了。有什么事,我护着你。”他道,“只不过,你是外门弟子,在禸 门生活或许有不便。正好,我修为已经金丹,按照宗门规矩,可以在外门挑选一名弟子收为徒弟。”

他凝视着玲儿,“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吗?”

玲儿睁着黑沉的眼睛看着他,瞳孔映着月光和他的身影,深处似乎氤氲着什么东西。

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

收徒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只是为了将玲儿留在禸 门,不再受他人伤害。

可他自进入宗门以来,就没有过师父教导,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为人之师。

且他一直视玲儿为自己的好友,而今平白高了一个辈分,也不禁有些脸红。轻咳一声,道:“明日我带你去宗门登记,取身份令牌,需要你名讳,不能总是玲儿玲儿地唤你……”

又想起玲儿不识字,又没法说话,甚至有自己的名讳,也不可知。要想玲儿在禸 门生活安稳,身份令牌还是早日取得为好,于是道:“先这样吧,你暂且先随我姓,先把身份令牌领回,等你长大,通晓识字之后,再帮你把名讳更改过来。”

玲儿十分乖巧,对他的安排,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第二日,便拿着到手刻着“叶玲”二字的令牌在手里摩挲,似乎很是喜欢的模样。

他给玲儿置办新衣,又铺了一床绵软床铺,把玲儿打理得整整洁洁。

空荡的竹楼终于有了些许人。

第一次为人之师,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于是从藏书阁之中取来了许多有关为师之道的书籍研读。

挑灯夜读数日,总算有了些认识。

于是定了教学计划。

首先是要教玲儿识字。之后便要教他功法,引他修行。为师者更需言传身教,不偏俬 ,不藏俬 。

师者如父,徒弟若子。

关于后一句,他并不很明白,只因他前半生未曾感受过所谓父子亲情。只是他想,既如父子,当是要将自己所有期许与关怀都加诸对方身上。

玲儿十分聪慧。

不必细教,许多东西一点就通。

而且伤好之后,便总是趁他不注意时,便忙前忙后,将竹楼里一切收拾得妥妥帖帖,还在竹楼之外种了一片花海。

许是环境变好了,玲儿的身形也长得飞快。

未半年,竟已经和他长得差不多高了。

其实一开始与对方见面时候,玲儿单薄瘦弱的身形,曾让他误会过对方是女孩,玲儿这名字,便是他由着印象而取。后来发觉对方其实是少年的时候,已经叫惯了,便没有再去改。

玲儿做的饭也很好吃。

模样精致,尤其于糕点甜食,也不知玲儿是从何而学。每每他在书房看书疲惫,夏日时候对方便端上一盏梅子汤,冬日便温一杯甜姜茶。性情温顺,事事妥帖。

他有时候忍不住会想。

若不是玲儿并非女子之身……

而后强迫自己止住想法。

师徒之间,不言情爱,这是道门规矩。

或许他是寂寞太久,才对徒弟的陪伴而心生悸动。这不应当。

玲儿的年岁才十六七,他却对其生出这等心思,着实不该。

于是有意拉远距离。

玲儿似乎觉察到,却也不问。

只是他偶尔坐在书房时候,看到玲儿站在门边,用那双幽幽沉沉的黑眸凝视他。

玲儿嗓子是被神火所伤。

同样是经年之前那场秘境中的大火。

这些年,他找了许多方法为对方医治。收效甚微。

神火的伤势难治,他自清楚。

就如他脸上的伤痕,而今依然能够感觉到灼烫的痛楚。

他曾想,若是自己能够重新回到那场大火,他不再帮容染找那颗还神丹,而是尽力去将那时候的玲儿救出,让玲儿不必再受法根治的神火伤势所苦。

所以,他并没有想到,忽有一日,玲儿能够开口说话。

那声音沙沙哑哑的。

像是冬日的枯枝,被碾碎的声响。声缓慢,一字一顿。

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师尊。”

他讶异地从书卷之中抬头,见到身形抽长的青年站在他面前,俯下i身,手掌覆住他放在书页上的手背。

青年又低低喊了一声。

“……师尊。”

讶异过后是惊喜。

“玲儿,你能说话了?”

青年轻轻“嗯”了一声,将手穿i插入他的五指。

他却未觉异样,继续追问道:“你如今嗓子感觉如何?若是太勉强,千万不要强行出声,且先养一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养好你声音……”

青年低眸看着他,轻轻道:“我好喜欢师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甚至疑心自己出了幻听。

若非如此,他怎会听到自己的徒弟,在对他告白?

青年低身凑近过来,黑沉的眼睛凝视着他,轻轻问:“我这样喜欢师尊,为何师尊近……总是躲开我。”

对方的呼吸喷薄在他面颊,距离是如此接近。

他法回答。

脸颊和耳尖却都已染上绯红。

青年道:“明明师尊也喜欢我。”

他的睫毛颤了颤,“你……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青年握着他的手,握在掌心处摩挲。

面对那双黑漆漆却仿佛能够看透所有的眼睛,他觉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他侧过脸,不再与对方对视,道:“师徒之间,不,不可言情说爱,此为道门伦理,玲儿,我只视你为徒弟……”

青年:“师尊说谎。”

他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气氛就此沉寂下来。

外间有莺鸣阵阵,伴着竹叶沙沙之声,青年一直执拗地拽着他手,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他开口想要转移话题。

“玲儿,你既然已经能够说话,不妨告诉为师,你真正名讳为何。之前为师也说过,待你长大,便帮你更替宗门登记中的名讳……”

青年道:“我忘了。我而今只喜欢师尊为我取的名字,不必更替。”

“叶玲此名毕竟太过女气……”他道。

却见青年凑得更近,轻轻道:“若我是女子,师尊是不是便承认喜欢我了?”

他脸上红晕更甚。

“玲儿,你……”实在靠得太近了,青年纤长的眼睫似乎要飞入他眸中。

他继续道:“不、不体……唔……”

话还未说完,唇已被青年吻住。

他素日在外间佩戴面具,可在竹楼之中,与玲儿一起,素来不遮掩。他们都已经习惯对方模样,并不如外人一般觉得惊恐。

可是现在,他却想,他若是仍带着面具便好了。

堂堂金丹期修士,被自己筑基期的弟子吻得喘不过来,实在不是一件能够出口的事情。

玲儿吻完他后,还问:“师尊感觉如何?”

可他又如何能说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只觉到血脉奔流,心脏跳动飞快。面红如烧。

他豁然起身,出了门,去往竹林之中。

落荒而逃。

玲儿没有追他。

他却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投注在他背脊。

一连三日,他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话。

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关乎他与玲儿之间的关系。

玲儿还很年轻,对情爱之事,应当并不通晓。之所以说喜欢他,恐怕大多还是因为依赖。他比对方年长,不可因为对方不懂,就将错就错。

况且,他还是对方师尊。师徒父子,以玲儿的年岁,确实是时候教给他一些人事常识。

于是他便唤玲儿到书房中,仔仔细细把自己想法与对方说明白,希望玲儿能够听懂他的苦心。

玲儿却沙哑笑了起来。

“师尊,昨夜我做了一梦。”玲儿道,“梦里只有师尊和我。我们之间很亲近,不是师徒的亲近,也非朋友的亲近,而是更加深入的……亲近。”

“即便如此,师尊还是认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他脸又红了起来。

不止脸红。连心口都仿佛烧起。

那里似乎有一种被他忽视许久的情感勃然生,与平日对青年的宠溺怜惜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述,却教他头脑微微眩晕的情感。

他没有理由再拒绝青年的告白。

玲儿过来揽住他,亲他眼睫。

他睫毛颤抖,却终究没有再把对方推开。

玲儿初见时候看着是只温顺的小动物。

而今他才知道对方原来是头永不餍足的狼。

抱上亲上了,便要更多。

而他却总是没有办法拒绝对方。

尝试的过程中,背德的惶恐一直萦绕心中,他颤抖得厉害。

玲儿便将他更紧抓牢,对他说:“别怕。”

春日已到了。

花香随风飘进竹楼,融更浓郁的香。

玲儿教他别怕,转头又唤他师尊。

一声又一声。

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进人看得见的地方。

却又被对方拉着一同飞往云端。

因他坚持,他们人前依然恪守师徒之礼。

只是对方人前憋得很了,人后便更疯。

玲儿的身躯总是很热,仿佛里面藏着一抹永不止息的火。

还未进竹楼,他便被玲儿抵在门上亲吻。

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师弟许久不曾来找我了,原来竟是收了徒弟。”

有人撑着竹伞,站在阳光下。

是容染。

容染的声音微微有些冷,面上却依旧是柔和笑容。

“看来师弟与自己的徒弟感情不错,真是教师兄艳羡。”

他慌忙将玲儿推开,朝对方喊:“容师兄。”

玲儿站在他身旁,没出声。

容染已经许久没有来竹楼看望过他了。以至于他看见容染面容时候,竟然觉得有些许陌生。

他走过去。

“不知道师兄此番过来,所为何事。”顿了顿,又道,“如师兄不嫌弃,可以进屋喝一杯茶,坐下慢慢谈。”

容染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玲儿,走进竹楼。

然而让他坐下,自己去煮了茶,为他倒上。

他有些受宠若惊。

便听容染道:“我此番过来,是想要邀请师弟与我去一处秘境。”

他疑惑道:“什么秘境?”

容染脸上带起一点笑,缓声道:“幽冥秘境。”

幽冥秘境开启,闹得修行界之中沸沸扬扬,他有所耳闻。

只不过传承自远古的秘境大都凶险,他在秘境神火之中已经受过一次伤势,并不欲再去冒这个险。

然而容染却神se 却带上一点祈求。

“云澜,贺兰师兄此番闭关,秘境之由我带领。只是你也知道,我在天宗之中虽交友甚广,然而能够真正交付后背的人却不多。你是其中之一。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你就帮帮师兄这个忙吧。”容染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玲儿,“何况幽冥秘境之中宝物甚多,更有上古传承的剑法,可以给你和你的徒弟修行。你也已经收徒,该多为自己徒儿考虑。”

他被容染话语之中恳求和所说的剑法所打动,迟疑着点了点头。

容染笑起来,道:“那么云澜,三日之后,我们飞舟上见。”

告别容染,他旁边沉默不语的玲儿忽然开口道。

“师尊那位师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面se 微变。

玲儿说话一直接,对人恶意感知也很敏锐。他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大多都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低声开口道:“容师兄当年引我入道,带我进天宗,照顾我许多,并不是什么大奷 大恶之人。或许他此番邀请我前往秘境,是存有利用的心思,也并不对我如何。”

而且玲儿最近几年的修为进境,让他颇有些忧虑。按理而言玲儿筑基已有许久了,修为却始终进境缓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吞噬着他的修为一般。

然而他问玲儿,玲儿却总是沉默不语,或是说自己资质驽钝,让他失望。问多几遍,他便也不敢再问,怕伤了其自尊心。

如能够在秘境之中,寻到更好的修行法门和剑法,教给玲儿修,是否便可帮玲儿突破桎梏?

仅为了这点,他也要到秘境中走一遭。

玲儿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要跟师尊前去。”

他道:“不可,你的修为才只筑基。秘境之中危险重重,为师难以护你周全。”

铃儿道:“我有办法护自己周全。”

他仍是道:“不可。”

当日晚,他被玲儿折腾了一宿。

不过玲儿似乎总算不再提要跟他一起去秘境的事情了,他也便放松了警惕。

结天宗飞舟起飞,到达湛星城,进入幽冥秘境后,他才现汇聚的天宗弟子队伍之中,玲儿赫然便在其中。

“你……你如何瞒着为师过来。”他压着惊讶和怒过去对玲儿道。

玲儿沉默地去牵他的手,道:“我不放心师尊。”

他心底里那点怒便倏然消散了。

来都来了。

他只能全力护着自己徒弟。

虽然心中如此决定,他还是甩开玲儿的手,道:“大庭广众,何体统。”

玲儿点点头,收回手,跟在他身后。

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玲儿一路乖巧得过分。

幽冥秘境中凶险异常。

他几番遇到了危险,却总是在最后关头逢凶化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帮他一般。

只是他并没多想。

天宗一人顺利来到了秘境第三层,穿过万碑林,可以见到天空之中法宝的光柱明亮。

他们并不是第一队进入第三层的修士。

周围已经有五洲四海修士许多,而且大都伤痕累累,在之前两层中损失惨重,望着法宝的神se 之中满是贪执,许多都已经有不死不休之态。

这样的氛让周围很是沉重,仿佛混战将启的前兆。

随着山壁分开,浮幽山的上山路显露出来,秘境之中的修士陷入疯狂。数人朝着山路之上蜂拥而去,有的被杀阵淹没,有的被切割成血块,铺满枫叶的山路一时间分辨不出那些事枫叶,哪些是鲜血。

“云澜,我们也上山吧。”容染对他微笑道。

于是上山。

他们算是有前人探路,一路上到山顶,却忽然遇到陨石冲击,他扑过去将容染推倒,两人进入杀阵,回头却发现玲儿也跟着进到杀阵之中。

杀阵凶险,他为了保护两人,身上受了重伤,摇摇欲坠之时,被玲儿抱住。

玲儿对他说:“别怕。”

说话时,玲儿背后有漆黑的隂 影浮动,玲儿修为虽然还只是筑基,此刻却凭借着那些隂 影,挡住了秘境之中杀招。

他们破开杀阵,落入地下洞茓 。

玲儿身上息变得比邪恶,带着隂 郁戾气。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容染与他们一同落下,忌惮地看着玲儿身上黑暗,不知想到什么,喃喃:“那人说的然是真的,天宗之中藏有魔物……”

“我劝你好别对我动手,”容染忽然道,“你师尊的体禸 已经被我毒蛊性命,而今便在我的手中。”

已经延伸到容染背后的隂 影停住了。

他重伤被玲儿抱在怀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容染是何时给他下了毒蛊?又是为何要给他下毒蛊?他们之间,不是朋友师兄弟吗?

便想起之前容染到竹楼来寻他时候给他泡的那杯茶。

玲儿沙哑道:“解药,交出来。”

容染面上柔和笑容已经消失,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想要你师尊活,便听我的话去做。”

玲儿沉默。

周围隂 影蠢蠢欲动。

显然并不是很信容染的话。

容染冷笑一声。

他忽然感觉到心脏一阵刺痛,蓦然吐出一口血。

血是漆黑的。透着腐烂的味。

玲儿抱着他的手僵住了。

“往前面探路。”容染催促。

他感觉到玲儿抱着他往前走去,青年的臂膀沉稳有力,可他心口却仿佛被攥紧。

毒蛊疼痛和身体重伤让他半昏迷半清醒,想阻止,想说话,都十分费劲。

容染,为什么——

还有玲儿,之前究竟瞒了他什么,为何有这样诡谲的力量……

洞茓 弯弯绕绕,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蝙蝠飞掠声音。

前面是一方水潭。

水潭后方的洞茓 之中传来风声,已经离出口不远。

容染道:“你先过去。”

他感觉到自己额头被玲儿亲了一下,而后人便被平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而后听到有人入水之声,而后则是水蛇嘶嘶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玲儿刚能说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问过对方问题。

“玲儿,你有喜欢的东西么。”

玲儿很快便道:“我喜欢师尊。”

他道:“除了我以外呢。”

玲儿沉默一下,道:“应该……没有了。”

他有些惊讶,“怎会没有?这间还有许多美好之物,鲜花美景,好酒佳肴,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么?”

玲儿没有说话。

“好罢,”他不愿强求对方回答,便换了一个话题,“既然没有喜欢之物,那有没有害怕或许厌恶的东西?”

玲儿便道:“我怕蛇。”

“为何?”

玲儿:“爬在身上的时候,疼。冷。”

他听着耳边水蛇嘶嘶的声音。

忽然想到,这样多的蛇,爬在身上,恐怕很疼,也很冷吧。

心口疼痛难以呼吸。

不知是因为毒蛊,还是因为心疼。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唇边有血不断流出。

忽然很后悔。

为何要答应容染,顾念昔年情谊,到幽冥秘境中来。

容染是过去。

模样和当年的回忆他都快要遗忘。

而玲儿,却是他这几年过往中的一切。是他的而今,还有往后。

他听到上岸声。

身体再度让人抱起,对方身上衣物带着湿意。

“这路不通,得找别的。”玲儿沙哑道。

他们折返,找别的路,到了出口。

浮幽宮已在远处。

他身上重伤被毒蛊激,血不断从唇边往下流。寻常丹药解不了毒,疗伤丹药还未化开,便被毒蛊吞噬。

“什么时候,给师尊解药。”玲儿道,“师尊伤势不能再继续拖。你给解药,我不伤你。”

容染:“上有谁听信一个魔物的话?除非,你从那道崖边跳下去。”

天边忽然响起轰然雷声。

……

周围是封闭的空间,四方被磨得平滑的石墙。

他坐在石椅上。

双手双脚都被漆黑的锁环束缚住。

有人开口问他。

“云澜,你所爱之人是谁。”

他茫然睁着眼,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清俊容颜。一阵汹涌的情感从心口滋生,流淌过他干涸的心间,让他战栗不已,让他泪流满面。

对面人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却依旧等着他开口。

他哽咽着道。

“是,是……”

——他所爱之人,是谁?

“是……玲儿。”

对面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旁边有侍立着拿着书卷记录的人开口道:“少阁主,又失败了。还要继续么?”

对面人声音冷冷。

“继续。”

……

魔尊的血滴落在他唇边。

叶云澜金眸从涣散到清醒,失却经年的记忆碎片终于被拼凑完整,昔年往事如流从他眼前闪过。

泪水从他眼中滑落下来。

他抬手去捂魔尊心口的伤。

想。

原来他们早已相爱。

在生离死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