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求其爱(破镜重圆) chapter4:痕迹

作者:kinen书名:是但求其爱(破镜重圆)更新时间:2023/04/27 06:41字数:1684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程芝缓缓停下步子,隔着模糊的光晕看清梁家驰的轮廓,他本就生得英俊,即便此刻疲态尽显,也是挺拔的,投在墙上的影子似月夜下的苍松般清朗。

时光把他青涩的相貌雕刻成熟,曾经的凌然意气也早已沉淀,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惫懒的钝感。

二十七岁那年别离,叁十五岁这年重逢,八年,原来足以让她坦然接受他的再次出现。

“程芝。”

“梁家驰。”

“好久不见。”

“嗯。”

程芝的视线越过他,落到灯火通明的灵堂里。

镇子小,芝麻大点的事足以让人如蚂蚁般涌成一团,男人夹着烟,闲散的谈着天,女人唉声叹气的说着世道无常。

死亡的氛围既舒缓又沉闷。

像一片灰se 的云,飘来飘去,还未落成雨。

山里太静,于是那些杂乱的喧笑声变得格外明显。

唯独那一方黑se 的棺材装着永恒的沉默。

烟气留了几缕在喉咙中,涩得发苦,梁家驰虚握着拳咳了两声,想把这种感觉驱逐出去。

烟蒂被他碾弄到墙根处,橙红的火星被青苔湮湿,转瞬没入黑暗。

“那个......”对于她,梁家驰难得拘谨,抓了抓后颈处的发茬,“你特意赶过来的吗?”

他看着她手里的白菊,花瓣繁密纤薄,在灯影里水灵又鲜嫩,像零碎的月光。

“嗯。”程芝走近梁家驰,隔着一束花的距离看他,“节哀。”

梁家驰毫不错目的看着她,“谢谢。”

送花的过程,像在交接未曾见证过的年岁。

梁家驰碰到她温热的手指,意识停留片刻,缓缓抬眼看她。

程芝收回手,认真的说,“节哀顺变。”

“好。”

梁家驰点头,其实他才欠她这一句。

身后传来插科打诨的声音,父亲梁叁喝多了酒,大着舌头不知在抱怨什么,引来一堆男人的附和声。

梁家驰宛如梦醒般晃了晃头,余光落到不远处的小轿车上。

男人摇下半面车窗,视线与他短暂交汇,神情礼貌且疏淡。

程芝也回头,看到李从文眼底温润的情绪后,对梁家驰说“那我走了。”

梁家驰握紧手里墨绿的花茎,微笑着目送她,“好。”

久别重逢,终于还是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

程芝转过身,每一步都尽量走得平稳,心里却觉得像踏在水面上,每走一步,都留下潮湿印记。

涤荡的涟漪如同破碎的回忆。

“程芝。”

梁家驰喊住她。

涟漪定格,似乎要变成漩涡。

程芝的背影顿住。

“再见。”

她微仰起头,线条柔和的下颌轻轻点了两下。

“再见。”

李从文看到程芝上车后,眉眼里不复之前的平静自若,看了看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轮廓。

男人依旧靠在墙边,身后是狭长的街道和山峦的影子,灯火黯淡,他的目光却清明。

“还是忘不了?”

程芝靠着车窗,山风裹着水汽在玻璃上结了层白雾,她伸手在窗户上随意划弄着,一条条湿润的水痕里映出朦胧的眼。

“嗯,忘不了。”

李从文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抬手推了推镜框,“那当时怎么舍得分手的。”

“因为不想在一起了,太累。”程芝抹去指尖的水迹,“还因为我妈死了。”

李从文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我随便问问而已。”

程芝交握着双手,提起母亲,她又变回孩子。

“我妈对我很好,好到这么多年来,我从没相信过她已经离开了,连这种念头都不敢有。”

“程芝......”李从文放慢车速,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节哀顺变。”

“你觉得死亡到底是什么?”程芝侧过脸看他。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李从文思索片刻,“应该是消失吧。”

“生命消失了,未来也消失了,渐渐的,相关痕迹和回忆也都会消失。”

“如果一直不忘,那就一直是活着的吧。”程芝紧握着手心,“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经常点开我妈的朋友圈,虽然没更新了,可是里面还有她生活的痕迹,谁能说这些记忆死了呢?”

生与死的界限本就是活着的人所规定的,要推翻也容易。

李从文并不否认她的话。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我很少梦到我妈,因为我不敢。”程芝垂下头,翻来覆去的捻搓着纸巾,“我怕她骂我。”

“你这么爱她,她怎么舍得骂你呢。”李从文安慰她。

“我啊......我因为一百块钱,错过了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眼泪落下的瞬间,窗外的雾气再度弥漫,一如多年前那个白蒙蒙的车站。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在凌晨叁点多,天还是鸦青se ,边缘处晕染着城市的霓虹光晕。

“小芝,你妈妈快不行了,医生说最多也就今天的事儿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尽量回来一趟吧。”

商量的语气压得程芝倍感沉郁。

梁家驰出差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免得他工作时分心。

火车站在远郊,黎明时分,墨绿的车棚里还灌着层白蒙蒙的雾。

程芝买票时,看到两个时段,前后只相差半个小时,票价却差了一百多块。

她犹豫片刻后,买了便宜的那张。

自从帮梁家驰还了那六万多的欠款之后,他们的生活就过得比较拮据,“省着点花”成了口头禅。

程芝甚至连买菜时的一两毛都开始斤斤计较。

“可是偏偏我就晚了这半个小时。”

几经周折,终于赶到医院时,母亲却已经与世长辞。

从不沾烟酒的父亲在阳台上抽了半盒烟,满地狼藉却比不过他禸 心的疮痍。

程芝忍着眼泪坐到病床前,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试图捂热那份冰凉。

不说话没关系,母亲本就寡言。

不回应也没关系,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自欺欺人的想着。

下葬那天,亲戚们都安慰她,说她已经尽力,只是造化弄人没赶上。

“根本不是造化,是我的吝啬和侥幸让我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如果那时候没买折价车票,没有省那一百块钱,如果......

外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

李从文靠边停车,静静地听她哭泣。

他不擅长安慰人,况且那些道理程芝都懂,只是不愿接受而已。

和梁家驰提出分开的那天,是母亲的生日。

葬礼结束后,活着的人依然要为生活奔波劳碌,程芝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不过之前因为请假太久,她的很多工作都被分给了同事,工资也理所当然的清减许多,升职更是遥遥无期。

梁家驰为了还她的钱,身兼数职,每天的休息时间不超过叁个小时,大部分时候回到家,吃光桌上留的饭菜后,洗漱完就直接躺在沙发上将就着睡。

因此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的交流却越来越少。

有次梁家驰终于不加班,两人难得休息,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却找不出话题可聊,说过晚安之后就背对背睡了。

梁家驰回到家已近深夜,推开门时,屋里很暗,茶几上亮着一簇烛光,程芝清丽的五官在摇曳的光影里显得分外皎洁。

可是神se 太憔悴,像层单薄的月亮。

“停电了?”梁家驰按亮客厅的灯,看到奶油蛋糕时,疑惑的皱起眉,“今天你生日?”

程芝摇头。

“那是我生日?”梁家驰说完笑了一声,“我记性没这么差吧。”

“我妈的生日。”程芝一脸平静的看向他。

“......”梁家驰敛了笑意,“对不起。”

往常程芝都会好脾气的说没关系,这次却没回应,拿起塑料刀切开蛋糕分到盒子里。

“我妈很喜欢吃糖食,经常自己做些绿豆饼啊,鸡蛋糕之类的。”程芝尝了一口奶油,眼泪滑到嘴边,被她咽下,“但是她生病以后,医生说要戒糖,然后我和我爸就不让她吃了。”

梁家驰伫立在原地,心里满是愧疚之意。

“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她给我们蒸了小米糕,还装了两罐桂花蜜寄过来你还记得吗?”程芝不看他,缓慢的吃着蛋糕,每一口都咽得艰难,“那些桂花,是她自己去树上摇下来的。”

母亲的性子很温柔,父亲把她照顾得很好,即便在俗世里活了那么多年,依旧保留着纯真和善良。

哪怕是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也没有过忿然与憎恨,反而是安慰别人的那一个。

对梁家驰也很好,还总要程芝体谅他。

“芝芝,对不起。”梁家驰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手握着椅背寻求到支撑感,“真的对不起。”

程芝看着他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少了意气和从容,多了疲惫的钝感。

“这是第几次道歉了?”

梁家驰听着她淡漠的语气,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段日子,我确实太忙了......”

程芝仿若未闻般别开视线,静静看着摇曳的烛光。

“够了。”

“芝芝......”

室禸 一片昏沉,梁家驰看不清她的模样,积压已久的慌张情绪骤然涌上心头,伸手越过烛光想要碰她,却被避开。

程芝低头,吹灭了蜡烛。

短暂的明亮归于黯淡。

“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