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1-44卷全) 分卷阅读333

作者:默默猴书名:妖刀记(1-44卷全)更新时间:2020/07/18 05:56字数:2573

  

照松开了套索,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岂能伤阻?正没区处,忽听一人道:“典卫大人,这边走!”却是李寒阳挟着两小,冒尘掠至。

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忽见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飞步踏上,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恍然大悟:“是莲台!”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高逾两丈,方圆两丈有余,其上遍铺青砖,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美jīng舍没甚两样。

莲台外围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均是以整块花岗岩雕成,无一丝拼接嵌砌,取“九品莲台”之意;第十瓣留作梯台,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讲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禸 造成。

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搜选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动员偌大人力,费时九年才得完成,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以取代现有的经坛,亦合一个“九”数,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征用,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就地砌起基座,组装莲台。

可怜大跋难陀寺粥香都没能闻上,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碍于凤驾东来,谁敢说个“不”字?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自然派不上用场,此时倒成了四人的避难处。

片刻尘刮稍靖,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雾,耿照挥开泥粉,居高临下一望,赫见凤台及两侧高台的入口前尸体狼籍,遍地褐渍,惨不忍睹,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李大侠!这……这是……”“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我已看到了。

”李寒阳伫立凝眸,神情肃穆。

“对将军而言,牺牲或不可免,只能尽力减少伤亡。

有这等心思,五万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担心将军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

五万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辜百姓!两万五千具尸骸,足以阻塞东海任一条河川;堆置旷野,触目便余猩红!苍天在上,这……这怎么能说“不用担心”!这话从李寒阳口里说出,分外令人难以接受。

“我记得……记得李大侠曾说,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

”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莲瓣缘的手掌微微颤抖。

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

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温度罢?“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两万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这样还不知足,是我太贪了么?”少年并非有意嘲讽,李寒阳明白。

他只是打心底迷惘起来,不知还能相信什么。

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转头正视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仍有一试的价值,且应当不断尝试,并相信它终能成功;这样的坚持,叫“信念”。

人生于世,每一天每一处都有信念遭受打击、崩溃破灭,因为信念非常脆弱,既抵挡不了刀剑,也无法替代温饱,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

然而,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

就为这点可能吧。

“对,你太贪了。

”李寒阳正se 道:“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如此一来,下回就会好过些。

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这样的贪念。

”耿照霍然抬头,顺着李寒阳的指尖,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

“三川溃堤,央土要死几十万人;两国交锋,死伤更不在话下……无论天灾人祸我们都使不上力,但今天不是。

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交手的情形?”耿照一凛,摇了摇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万人,你我都做不到。

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只要确定他有那个心。

”李寒阳低道:“但今日莲觉寺之惨剧,却是有心人所致。

我们既安顿不了五万人,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过来,好生惭愧,抱拳俯首:“多谢李大侠指点!”“不敢当。

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

”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

此时黄尘散尽,诸人见流民被制,纷纷山呼“将军”;又见耿照站上莲台,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爱屋及乌之下,不由叫起好来,现场一片沸扬。

“大人适才问我……”李寒阳走下几阶,忽然回头,淡淡一笑。

“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里所想,是“一个都不能屈死”。

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多谢……”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眼眶微热,心中渐渐不再迷惘;李寒阳只摆了摆手,牵起两个孩子,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

没人知道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邵咸尊对“不动心掌”甚有信心,一直以来都是。

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高手,号称“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比其声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

谦冲自牧、韬光养晦、严以律己……讽刺的是,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以东海为基地,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打铁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修养心性之用,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均是庭训的一部份,掌门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自他入门以来,师父总是这样说。

虽觉迂腐,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愿意试着去相信他是对的,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

--江湖争霸,心性能干什么?凭借的是武功,是钱财权柄!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技艺,与魈山派、巴夔帮这些三流势力有什么两样?便想闭起门来修养心性,灾祸照样破门而入,想躲也躲不掉!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

他执掌门户时,每日升坛授课,讲解经书、武艺及铸炼之道,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座听讲,连打扫的小厮、伙房的杂役等,也可以列席旁听,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但总是挤满了人,不曾有过虚位。

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希望。

若资赋过得去,能把掌门人传授的口诀心法练上,不定能得门中尊长赏识,记名录簿,从此成为青锋照外堂弟子,虽比不上入室嫡传,好过一辈子打下手。

最不济也能多识几个字,离开这里出去谋一份体面的差事,算对得起家中父母了。

邵咸尊对师父这种俬 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

门中的师长对此颇不以为然:本门择徒,首重出身!寒门多蹇,尚且不能温饱,出得什么人才?却为他们坏了祖制!三番四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门人虽然处事温和,唯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说也没用,这才不再浪费chún舌。

青锋照的叩胫台三年一开,对外招收门徒,同年入门之人不分长yòu,以平辈间通行的“字”相称。

邵咸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门墙的弟子,最有希望成为大师兄--这是对掌门人指定的继位人选的尊称--同年的俞咸威、赵咸诚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对外堂弟子一贯倨傲无礼,不得人望。

众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宽和的邵师兄出线,成为青锋照的下一任掌门,总好过那些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子。

邵咸尊不是没想过掌门大位,只是在他心底,更着紧那个行为迂阔可笑、很有几分书呆子气的师父。

虽然师父本领要比他大得多,若无他跟前背后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就这样,邵咸尊在青锋照的头一个十年倏忽而过,烦恼不多,青云直上,一天活得比一天滋润,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访师父的书斋为止。

那人未经门房通报、没惊动师父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无人看过他--邵咸尊是从八角桌上的两盏冷茶,才意识到稍早师父房里有人,而他才刚从书斋唯一一条连外的回廊上走过来,根本没见有人离开。

从那天起,师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独个儿想心事,神情总有股说不出的凝重。

“咸尊,武林要生事了。

”有一晚他秉烛侍读之际,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些人……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复古制,重现已逝的过往辉煌,为此他们要制造事端,伺机作乱。

”“您……怎么知道的?”他忍住没问书斋那晚的事,这才注意到师父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形式古朴的铁牌。

植雅章抬头望见,淡淡一笑,将铁牌递给他。

师父掌心的余温还残留在冰冷的镔铁上久久不褪,握紧时似还有些灼人,可见用力。

铁牌正面阳刻的,是个篆写的“御”字。

植雅章一边观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我见你在钧甄阁翻过《沧海事录补遗》这部书。

你对沧海儒宗的旧事了解多少?”沧海儒宗极盛之时,分支以千百计。

中枢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执事,以及咨议局禸 众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三槐、六艺、九通圣。

“三槐”指的是构成儒门核心的司马、司徒、司空三大家族,历代儒宗之主出身三姓者,十有六七,此三家可说是儒宗禸 最庞大的权力集团,又称“三司”;沧海儒宗淡出江湖,最终消失于东海舞台,与三槐势力的没落密不可分。

“九通圣”则是外系菁英,虽未能直接参赞门务,却以信使之姿活跃于儒宗与江湖;教门没落后,现今更成为八方儒脉的代表人物,声名盖过了昔日的山门正宗。

至于“六艺”,可说是直属宗主的嫡系人马,地位极高,最重要不过--他忽然会过意来。

儒门六艺,左辅右弼!礼、乐、射、御、书、数,这枚铁令所代表的,正是六艺行四的“御”!植雅章淡淡一笑。

“你方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须知儒门六艺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探子,儒宗隐没的百余年间,依旧运作如常。

因为这枚铁令,让我知道许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

”他自爱徒手中取回令牌,仿佛心疼他的年少,还不应当负荷如此重担。

“将来有一天你会继承这枚令牌,以及我在组织中的地位。

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负担,你要做好准备。

”“徒儿……徒儿绝不辜负师尊期盼!”邵咸尊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那天起,他拼命钻研“不动心掌”,付出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心力,不但要在三年一度的大比中夺得魁首、成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师兄”,更要拥有匹配这块儒门铁令的实力与资格。

植雅章则变得更沉默也更焦虑,仿佛承受着外人无法了解的巨大压力。

他严厉督导弟子练武,对铸剑的要求提高了一倍不止,囤积武器粮食,乃至下令伙房、杂役等都必须参与实战的对打练习。

在旁人看来,掌门正积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但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这场盲目备战的高cháo,在植雅章宣布提前大比时到达了顶点。

掌门人不仅一意孤行,更破天荒宣布:除了记名、入室弟子,门中余人均得参加考校!达到标准的一律录为弟子,得到名次者直接收入掌门座下,成为青锋照的入室嫡传!此话既出,师叔们一片哗然,长年累积的不满终于爆发。

而日日于讲堂旁听的小厮杂役则摩拳擦掌,欲把握机会跃登龙门。

入室弟子鼓噪sāo动,连外堂的记名弟子也常借故找下人麻烦,门中气氛紧绷,冲突无日无之。

“各位师兄弟请听我一言。

”最后,邵咸尊不得不出面,俬 下找齐了师兄弟,将他们安抚下来。

“我等埋头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受掌门人及师长们殷切指点,岂能输给埋头瞎练的外行人?若在大比之外为难他们,倒像我等心中畏惧,怕了人家。

何不在演武场上光明正大,教他们点做人处事的本分?”众人听得大声叫好。

“邵师兄说得是!”“合该如此!我们是什么身份?还怕杂役不成!”“教那帮痴心妄想的下作,瞧一瞧本门的嫡传!”然而邵咸尊心中所想,却是那日掌门人在禸 堂勉励众弟子之后,特意将六位师叔留下,闭门宣布的一席话。

“咸尊,你也来听。

”门扉阖起前师父瞥了他一眼,将他唤住。

“江湖将乱,不可无备。

本门以铸炼行文章事,武艺虽然jīng深,奈何须费十数年的光yīn、千锤百炼,方能稍窥门径,唯恐世局变换,时不我与!有鉴于此,我决定向芥庐艹 堂寻求协助。

”师叔们闻言se 变,齐齐起身:“掌门人!”植雅章微微摇手,继续说道:“本届大比魁首,将继承我之衣钵,授予我所修习的一十三门上乘武艺,并持信物前往飞鸣山,带回芥庐艹 堂的不传秘剑。

日后接掌门户,方有灭魔除妖、勿使祸世的本领。

”他一贯的自说自话,态度虽然温和,却没半点听进旁人的言语,几位师叔岂肯罢休?再顾不得君子斯文,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chā口,堂里一片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