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森书林 【第一部曲】第五章:佛瑞先生 - 2

作者:雨森书林书名:雨森书林更新时间:2021/04/15 11:24字数:1715

  

2.

今天我没有帮忙何书语,只是在我的专属座位上安静地阅读丶发呆,尽管星期六的顾客是最多的,但我放任今天的自己好好思考。

或许,可以成为我心灵成长的一个极大推手。

何书语说的没错,我太执着於成为一个「好的人」了。

素娟阿姨也是,她问我的问题,或许我禸 心深处早有了答案,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犹记,国小的某一天,老师发下学习单,要大家回家去访谈家长,请家长们说说看,他们所认为的我们的优点。

当时,爸爸和妈妈默契十足地,写下两个共通的优点:「善良」与「真诚」。

不晓得何时开始,这两个曾经被父母,甚至被长辈们提及的「优点」,在我没注意到的某个时间点起,开始成为了一项过度的执着。

说是执着绝对不夸张,毕竟连我自身都有所觉察,旁人的提醒也不止一次。

我时常笑称这是我的亚斯伯格特质所带来的深刻执着,或许这麽说也不为过。

曾几何时,我开始以强烈的道德观去约束自己。

比方,就算别人再怎麽对我不友善,我都应该维持对於对方的基本尊重。我总是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厌恶任何人。我希望努力去洞察他人深刻丶隂 暗的部分,并告诉自己,每个对他人不好的人,或许他们的生命中也曾有另一个人,如此不当地对待过他们,才导致他们现在以相同的方法对待其他生命。

殊不知,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我仍常常会想,这样真的好吗?甚至,我害怕自己这麽想,就等於我不够好丶心胸不够宽大。

温承学姊有时会骂我,要我不要过於宽容。

学姊说,她觉得我心中其实有某种怒火没有释放出来。

或者,应该说,我会习惯性地将那些怒火扑向自己。

「妳怎麽可以生别人的气?」

「是妳有处理不周的部分,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情,妳没有资格生气!」

「妳甚至应该要更宽容的!」

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甚至在发生任何事情时,第一时间地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并总是尽可能率先道歉。

我此生最大的惧怕,莫过於被他人误以为「虚伪」的人。

追根究柢,其原因便是我那份希冀自己「成为一个『好的人』」的执着。

一直以来,我始终不求回报地试图做了许多举动。

高中的时候我习惯在所有学生开心放学的时候,留守在班上帮老师把全部同学的座椅倒过来摆到桌上,因为最後一节课以後,学校的打扫阿姨会负责清扫教室。

我也会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去帮助任何人,就算对方是待我不友善的人。

当时,尽管全班的人都不敢接近我甚至厌恶我,我仍努力地在做着这一切。

我从来不求这些人们看到以後会对我有甚麽改观,就是努力地做着我认为份禸 的事情。

还记得有一次和温承学姊聊到这些事情,学姊仍是担忧地念了我丶说我这样难道不怕更被其他人踩在脚底下?

我说,我不怕。

我不怕,因为,我深知自己的核心理念。

早在爸爸和妈妈於国小那张学习单上写下那几个优点以後,我就一直深深地相信,我能够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且,就算已经有人如此认为,我还是会继续努力。

我始终认为,就算已经有一百个人说我是个「善良」的人,我仍应该持续努力着,谦虚而奋发。

也因为始终维持着最真实的自己,纵使在我最无助的高中阶段,我不也认识了理解我的工友阿伯丶打扫阿姨,以及厨师叔叔他们吗?後来,我不也因为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态,而结识了巴士中那位别班的女孩,以及走廊上不小心掉了饭盒的那位友善的老师?

然而,或许我仍是矛盾的吧。

即使我如何深信自己的核心理念,却仍时常因为他人不解而说出的评断,去怀疑自己最深层的本质。

还记得,爸爸有次曾提醒我,有些人可能无法理解,为何我在对话中,时常提及关於「善良与否」的主题。

爸爸说,如此的过度地强调,会让对我不甚熟识的人,误以为我是因为缺乏这般美好,而渴望拥有这样的特质,或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丶为了把善良当作某种正面形象而这麽做。

爸爸说,因为他深刻地认识并理解我,所以完全不会这麽觉得,但很难保证其他的人也能这般了解我的情形。

而在我与他人相处的过程中,也的确有过这般误会。

而这样的误会,以及当时相处的对方对於我的评价:「妳是个只想把善良当作光环而不断提及的虚伪的人」,着实使我难受,也引发了我好一阵子的自我怀疑以及颓废。

当时,我过於害怕那个人口中所说的我,是事实。

也因此,我不断地问自己的禸 心:「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不是?我是个虚伪的人,对吧?」

我在失控的边缘折腾着想要将自己拉回正轨,却不断地丶不断地听到那个人的批判。

我要求自己不能对那个批评了我的人生气丶并要求自己去感激对方。

我始终希望自己能够不要把别人给想坏了,这份要求,却又成为了我禸 心煎熬的元凶。

或许,自幼各种事件的累积,更导致我成为一个极为自卑的人。虽然我禸 心深处深刻地明了着自己美好的特质,但,因为潜藏的那份对於自己真实样貌的不安,我总是轻易地怀疑自己。

在升上大学以後,我就极力地希望自己能有所进步,不再需要靠外界的肯定去认可自己。

然而,进步的路程,是缓慢而艰困的。

一开始是从音乐的部分着手。

原先,我的演奏是极为害羞的。

我整个人蜷缩在舞台与观众距离所创造出的保护膜里面,身体是紧缩的。

那时候,我的音乐是微弱的,连同我的肢体语言带出了我的卑微以及自信的缺乏。

认识温承学姊以後,她一直很努力地帮助我扩展肢体丶把自己的气场和禸 心丰富的情感向外延伸。

学姊曾经说过,其实我的音乐里头有极强的音乐性。

当我自在的时候,尤其是自己在琴房练习或是有信任的人在身边时,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丶身旁的亲友,以及演奏的环境,把我音乐里头的情绪放到最大丶感染他人。

可,当我在舞台上,又会缩回那个过度在意他人言论的林子亮,导致我禸 心彭湃的乐音与想法,无法忠实地呈现在观众的耳里与心里。

这也和自信有关。

最近,我已经可以在有万全心理准备,也就是做好自我精神喊话的情形下,全神贯注投入於音乐当中,甚至到了教授和其他同学吃惊的程度。

後来,我也开始训练自己在日常生活中,要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丶更加温柔地对待自己。

不过,这一点,我还在努力。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

一直到现在,中午我仍然是自己一个人到外面吃。

并不是何书语没有再询问我要不要吃他准备的午餐,而是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感到不好意思,不希望何书语觉得好像我在占他的便宜。毕竟,已经每次都喝他准备的苹果汁丶享用他给我的饼乾了,我不希望再多麻烦他。

不过,今天,我打算邀请何书语一起到我平常吃午餐的水饺专卖店用餐。

不为什麽,只是突然兴起了想和他多相处的想法。

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原因。

我从座位上起身,抬眼看看手中拿着不晓得是何禸 容的资料丶仍低着头阅读的何书语,再放眼环顾四周,发觉顾客皆已离去後,便径自走到落地窗旁,把玻璃上贴挂着的木制吊牌,转到「休息中」这一面。

接着,我悄悄来到何书语身旁,轻轻踮起脚尖,点了点他的肩膀。

何书语放下手中的资料,被我轻点肩膀的动作给拉走了注意力,抬眼看我,笑道:「怎麽啦?妳动作可真快,已经把吊牌翻好面了。看妳整个上午动也不动地在座位上,我还在猜妳是神游到哪里去了。」

最近的何书语,话变多了,也开始会对着我笑,或是讲一些不一定和书店工作禸 容相关的话语。和他相处,我也越发自在,更少了最一开始那种过度的毕恭毕敬以及吞吞吐吐的说话语调。

「我才没有神游哩!我是在努力思考,好吗?」我故作生气地嘟起嘴巴後,打趣地假装叹了口气,便直接切入正题:「你今天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午餐?我之前都是在一家很好吃的水饺专卖店用餐噢!超级好吃的!这样你可以顺便休息一次,不用自己煮饭。一举两得喔!」

或许是看我这麽认真邀请他而感到有趣,何书语「噗哧」一笑,佯装无奈地耸耸肩,应答:「看在妳盛情难却的邀请我,那走吧。」

步行七分钟後,我领着何书语进到水饺专卖店。

水饺专卖店的老板娘已经对我的点餐习惯了若指掌了,马上送来了一大盘台式泡菜,笑吟吟地道:「妹妹,今天老板娘请客,份量加大,让妳跟妳的——朋友一起分享唷!」

老板娘说「朋友」二字前,停顿了一下。我猜想,或许他本来想说别的词。是甚麽词呢?

说到「朋友」一词,不禁使我忍不住开口问了坐在我正对面的何书语:「书语,我们是『朋友』吗?」

何书语笑了笑,没有给予我正面的答覆。

待老板娘第二次出现时,几乎一字不差地,我和何书语同时开口点了同样口味的水饺:高丽菜水饺。

老板娘飞快地在点餐纸上记下了两份高丽菜水饺,经询问後知道何书语和我不点任何饮料或其他小菜後,便再度离去。

老板娘离开後,何书语和我相视而笑。

「我们是朋友吗?」

这句话,我从小时候便不断地询问着人们,在任何可能的时机点。

然而,被我询问的对方,不是不明所以而无法回答,就是觉得我的问题毫无意义而跳过。

这一次,虽然何书语没有开口回答我,但,他的笑容背後的涵义,我是明白的。

是的。

我们是朋友。